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Volume 3:Suffering.

John在沙發上靜待一個黑夜的消逝與另一個黎明的到來。

第一道曙光是寒冷的,劃破花紋地毯,切割靜謐,空氣一寸寸分離。

歷經一晚上的淺眠,John偶然對醉鬼的吼叫聲感到煩躁,又或給車輛行駛濺起的水花聲驚醒,才發覺自己冷汗淋漓。

是噩夢?不,John什麼都想不起來。或許他清醒時分經歷的才是噩夢?

已經過了兩個禮拜。Sherlock從來沒有離開他這麼久,上一次的不告而別也頂多只有三天,而且就是Moriarty死亡的前幾日。

行了,John Watson,多點耐心,宇內唯一的大偵探很忙碌的。他知道自己僅僅是太緊繃了。醫生,放鬆,現在瞎著急沒有用處。

過渡時期最令人惴惴不安,比純粹的黑暗更教人絕望。

John用手背揩去額上的汗珠。昨夜他晚歸,回家幾乎是倒頭就睡,這樣的情形已經持續了數天。繁雜的思緒讓他焦頭爛額,可他沒法再向診所請假,明天就得回到工作崗位。目光所及都如昨夜一般,沒有任何變動的痕跡。

很好,沒被闖空門。Sherlock依然杳無音信。

他走到廚房,拉開冰箱門,貌似是沒什麼食物能充飢了。

近幾日他都接近深夜才回到221B,就算沒什麼要事,他也會盡其所能讓自己變得忙碌。在外頭隨意吃點東西,下廚的機會自然是少了。John記得Sherlock離開以前曾說過家裡需要補充點糧食,只是他遲遲沒前往超市。

索性不吃了。John將門關上,走回起居室。過去Sherlock儘管不進食,還是會要求他該買些義大利麵或者豆子,如今少了人提醒,John竟然也會這樣糟蹋自己的健康。醫生自己很是訝異。

——萬一Sherlock突然回來了?他能糟蹋自己的健康可不能連帶糟蹋他室友的。這個理由成功說服了John,他回房更衣,再接著下樓。

他頗為不放心的留了張便條——或者,只是為了讓自己好過一些。

「我去超市,很快就回來。」

醫生嫻熟地在貨架間穿梭。Sherlock失聯之後,他走得比以往都快,好似這樣就能把那些焦慮徬徨的時分遠遠留在身後。

——Sherlock討厭蕃茄,所以只能買青醬,否則他不吃。麵的種類則是只接受條狀的,奇形怪狀的他也不吃。牛奶要全脂,John有一回買了脫脂牛奶,被嫌了老半天。還有方糖——方糖的消耗量挺高的,誰叫偵探的飲食總是不健康。

採購依然是兩人的份量,這是理所當然的習慣。

他走到結帳處,瞥了一眼自動結帳機,隨後便轉向其他柵門。今天的他打算付現。

John提著兩袋重物走出自動玻璃門,超市對面原先是一家修理皮鞋的小店鋪,只是生意不怎麼好,一個月前停業了,如今是旅遊公司的辦事處。

落地玻璃貼滿了正進行促銷的各項行程,John對此興趣不大,他和Sherlock都算得上務實,只是偵探常常說醫生有「浪漫情懷」。

他在一幅文宣海報前止步。最近是希臘的旅遊旺季。John抿著嘴唇,希臘。

他不會忘記的。

他知道Sherlock肯定也不會忘的。

 

*

 

有太多事情是John始料未及,好比前一個晚上他還在221B安穩地睡著,十二個小時之後他卻身處——

雅典國際機場。

十二個小時當然是包括了睡眠與掙扎的時間。無論如何,他現在就是來到了這裡,離倫敦四小時航程的國度。

從公寓到希斯洛機場的車程讓他醒了一半,飛機著陸的一刻,John卻又陷入了混沌。那是十月天,雅典已不如盛夏一般遊客如織,不會擠得水洩不通,但也未顯得冷清。

「你最好現在就告訴我,」John使勁揉著自己的額角,想理清思緒,「你凌晨四點把我搖醒,還命令我打包行李就是為了這個?」

那人在他身旁兩步遠的地方站定,一陣強風撥弄著Sherlock的鬈髮,更顯雜亂。

醫生不禁想伸手為他理理,旋即發現自己的想法著實可笑——他居然有些嫉妒那陣強風?

「這是為了案子。」Sherlock輕描淡寫地答腔。好似希臘和221B只不過十分鐘車程。

「好,那我想我有權利知道這是什麼案子,值得你離開倫敦。」

「啊,Mr. Holmes!」

向他們走來的是一位五官深邃且蓄鬍的男性,他聲音宏亮,目光炯炯有神,手掌寬大還長著厚繭,體格健壯。

「很高興見到你,Mr. Holmes。」

Sherlock偏過頭,對著John作了初步介紹:「這就是我們的客戶。」

「這位是?」男人問道。

「和我一起的。」

「想必一定是Dr. Watson了,」男人微笑,「幸會。你們可以稱呼我Austin。」

Austin是一位曾旅居英國的希臘人。Sherlock解決幾樁跨國犯罪案件之後聲名大噪,時常關注英國動態的Austin自然是不會錯過。

他在色薩利大區有一間農場。之所以找上Sherlock是因為農場裡出了命案。每個夜晚負責看管馬廄的小伙子被發現死於非命——喉部遭砍,傷及氣管。

「事情經過就是這樣了,」Austin緩緩道,「那小伙子做事盡責、為人正直,實在想不出能有什麼原因。」

他們搭乘私人飛機前往Austin的農場——是的,他是位有錢人,過去名下還有間公司。自然田園是他的愛好,正是如此,他才決心搬來這裡,開間農場,遠離塵囂。

「多說些關於案發現場周遭環境的細節。」

「那附近沒住多少人,只是一片草原。房子北面有座小山丘,翻過去會見到我的鄰居,Colin。」

「距離多遠?」

「腳程快的話,大約走二十分鐘。」

「你對他有多少瞭解?」

「不是很多,我們幾乎沒有往來。」

Sherlock點頭:「我會去拜訪他的。」

「Mr. Holmes,拜託一定要幫助我,現在警方竟然認為我是兇手!就因為我是那天唯一待在農場裡的人!」

「警察都不太可信,」偵探擺擺手,「但我已經接了你的案子,不需要他們了。」

——這傢伙不管什麼時候都這麼狂妄自大。John有些好笑,就怕客戶認為他是在吹噓。

著陸之後,他們跟著Austin走進門廳,主人大方地表示兩人可以在這裡留宿。他們安置好行李後才從後門前往馬廄。

「我還是難以置信,」John小跑步跟上前頭的偵探,「希臘!竟然是希臘。」

「這對你有什麼特殊意義嗎?」

「很多人都會來這裡度蜜月,感覺起來就是個夢幻的地方。而我現在竟然和你踏在這片土地上,這是最荒唐的。」

「那是你聯想力太豐富。」Sherlock冷冷答道,目光在馬廄門上打量。栓子栓得好好的,沒有強行闖入的痕跡,門上有案發時留下的血跡,感覺經歷了一場激烈打鬥。

「有想法了嗎?」

「有四個。」

他們繞著建築物走了一圈,一處柵欄明顯地傾斜。Sherlock走了過去,小心在地上搜查著。突地,他揚起嘴角:「想必是兇手帶出來的。」

「什麼?」

「這是一顆袖扣,鑲鑽的,由此可以判定兇手應該是樑上君子。你沒注意到嗎?這顆扣子和Austin掛在衣帽架上的那件大衣一模一樣。」

「沒注意。」

「不意外。現在,看看圍籬有什麼異處。」

圍籬是木製的,刷上白漆,應該是最近新刷的,但接近地面的部分卻有鞋印。

「你的意思是——」

「兇手偷的東西肯定不只這個,那個鑽石袖扣只是其中之一。他被那小伙子撞見了,情急之下殺了他,用的是刀子,想必有備而來。兇手翻過圍籬逃逸,警方之所以找不到犯罪者是因為這裡長滿了草,不容易留下足跡。走吧,John,我們去問問Austin他到底有多少顆鑽石袖扣。」

據Austin所言,那袖扣來頭不小,是祖傳下來的,共有四顆,其中兩顆在他最昂貴的大衣上。

「剩下的呢?」

「我有一個房間專門放置這些收藏品。」

「你最好去確定一下它們的情況,看看有沒有什麼遭竊——」

「那是不可能的,我還讓人整夜看守——」

「那就是守門人的問題了,」Sherlock聳肩,「開除他吧。」

當晚,他們很早就寢。客房在二樓,Sherlock佔走了長廊頭的那間之後就把John趕到長廊尾,他的說法是:「我思考的時候,離我越遠越好。」

或許是早睡讓John在半夜就醒了過來,這樣健康的習慣在和Sherlock同居之後就無影無蹤。他的喉嚨乾澀,些許刺痛讓John難受。他赤著雙腳走出房間,卻聽見長廊另一邊傳出噪音,聽起來像是有人在互相鬥毆。

Sherlock的房門開了條縫,人影快速閃動——這不太尋常。

John嚥了口唾沫,痛感依舊。如果他的危機意識正確,Sherlock肯定遇上了麻煩。他朝著偵探的房間快步走去,使勁推開門板:「Sherlock!」

「什……噢,是你啊,John。」

偵探擰開檯燈,衣衫不整地坐在床緣,一頭鬈髮更是凌亂不堪。他大口喘著氣,連言語都有些困難。

「怎麼了?告訴我,發生什麼事?」

「沒什麼。」

Sherlock不願回答,John也奈何不了他。他抿緊嘴唇,只說:「別逼我站在這整夜。」

「John,快回去睡覺,這是命令。」

偵探看向醫生的眼神有些煩躁,更帶點責備:「明天我們還有的忙。」

「但是你——」

「別逼我把你直接抱回床上去,你知道我的臂力一向不錯。」

Sherlock說這話時還在輕喘著氣,John感覺一陣心神恍惚:「你在說什麼鬼話?」

「我真的要動手了,John。」語畢便要起身。

「行,我會回去。」John退後一步,「但你會告訴我發生什麼,對嗎?」

Sherlock眼裡的光彩正迅速消逝、變得黯淡非常。John相信他肯定有難言之隱。

「……會的,John。」

得到保證之後,醫生才稍微放心下來。他莫可奈何地歎了口氣。

「那麼,明天見。」

這晚,John回房卻又輾轉反側好一陣才入眠。

 

*

 

天知道Sherlock是怎麼用一顆袖扣解開案子的。

很可惜的是,John並沒有趕上逮捕犯人的一刻。他一覺睡到中午,待他清醒,Sherlock就坐在他房間的扶手椅上,對他綻出一個意味深長的笑。

「所以呢?是怎麼一回事?」

那個笑的用意就是要John替他沖咖啡。醫生端了兩杯咖啡上樓,把加糖的遞給偵探,自己在床邊坐下。

「他的鄰居就是兇手,」Sherlock啜了一口,「我一進到Colin的住所,看見那顆袖扣就明白了。有些人就是愛顯擺,最後自食其果。」

「是把它放在展示櫃裡再用好幾盞聚光燈照著的那種顯擺?」

「不。它就在他的袖口,想不注意都難。」

好一個顯擺。John乾咳幾聲:

「所以,我們的任務已經完成了?」

「是的。」

兩人都不知該接著說什麼好。像多數遊客,已是沒有理由多留卻是依依不捨。

——或許Sherlock沒有這種感覺,說不定他歸心似箭,倫敦大小罪案還在等他解決。思至此,John開腔了:

「我們……要離開了嗎?」

Sherlock抬起頭來看他,正要說話,卻被敲門聲打斷。

「打擾到你們了?」

Austin從門縫探進一顆腦袋,「啊,我都忘記你們是同居關係了。」

Sherlock頗為不悅地抬了抬下巴:「有什麼事嗎?」

Austin再一次熱情地表示,他們可以前往他位於凱法利尼亞島上的別墅度過一晚,以示感激。

「那可是度假勝地,」Austin滔滔不絕,「一定要去看看梅利薩尼巖洞,我保證,你們不會後悔的。但是我頂多只能把你們送到當地,沒辦法跟著你們,你知道,後頭的手續還多著呢。」

「呃,抱歉?」John大惑不解。

「他的意思是,我們的假期開始了。John,我得去打包行李。關於你剛剛的問題,我的回答是不。」

Sherlock很快步出房門,嘴角卻有一絲掩藏不住的笑意。

「真好。」

Austin站在John身旁,和他一起看著偵探消失在門口。

「什麼意思?」醫生問。

「你有Sherlock——我是指,你們能夠有這麼深厚的情感關係,很難得。一生只要有一個像這樣的朋友就足了。」

深厚的情感關係。

這是個危險的形容,但John沒有反駁。

他們再次搭上私人飛機,航程並不久。兩人一抵達目的地就前往Austin介紹的景點,畢竟多的是時間。

「兩位,後會有期!」

Austin只留給他們一份地圖,便急匆匆離開。

「什……」

醫生到現在都沒能搞清楚狀況,不得不承認,這趟行程真是荒唐至極。

Sherlock好似是看出了John的擔憂,接著說:「至少他給了我們地圖?我們不會迷路的。」

John聽罷,抬頭。他看見Sherlock的眼瞳把整個天空倒映在裡,那是一片湖藍色的美妙景致,成了袖珍收藏,收進John的記憶。

「……好吧。」

確實,他們沒有迷路。Austin已經為他們安排了接駁用的轎車,甚至連隔天回程的機票都打理好了。Sherlock有點嫌棄:「這讓我想起了Mycroft。」

「豈止。你應該要習慣被客戶用私家車接送了,」John笑笑,「Mr. Holmes。」

「罷了,總比白金漢宮那次來的好些。他們是強行把我帶走的!你還記得嗎,John?」

「記得、記得。」

醫生突地有些語塞,也有些臉紅。他想起偵探幾近一絲不掛的樣子,他想起Mycroft踩了他床單的一刻,他想起那精緻的背脊。

他想起自己對他說:「你有穿褲子嗎?」

這問題真是蠢斃了。

由於已經不是旅遊旺季,並沒有令人反感的人潮,再加上Austin的僱員已經把所有麻煩事都處理完畢,他們簡直就和當地居民一樣自在。

但Sherlock似乎不滿足於此,他要求John待在原處,自己走向乘船處,和船夫溝通了一陣。

John看見他拗口地說著希臘語單詞,甚至打了幾個手勢——終於,他瞧見他向這裡走來,焦躁地搔亂自己的頭髮:「我以為希臘人英語能力都很好,Colin的英文說的可流利了。」

「你學過希臘文?」

「曾經。那時是為了一個案子,但太久沒用,忘得差不多了。」

「天底下還有你做不到的事,」John頓了頓,「這或許值得記入博客,人們喜歡看你平凡的一面。」

「不准。John,我發誓我可以在三個小時內把這個語言重新學會。等我們回國,你就能驗收了。」

「我等著呢。」

「走吧。」Sherlock重新走向乘船處,船夫已經不在那兒了。

「我請他先去休歇,這艘船現在是我們的。」偵探眼底浮現的盡是欣喜,看來他對於搖櫓划槳很有熱忱。

他做了個手勢要John坐在他對面,解開繫船繩,雙槳輕輕一劃,緩緩離岸。

船隻在巖穴裡徐徐前進,這對John而言是幾分新鮮的,上一次坐船已經是中學時候,詳細的感受他也記不清。木舟隨著水面搖晃,他們正經過一處山洞,四周漸暗,乘船處隨著一個拐彎消失在視線範圍。

隱晦的光線裡,John能看見Sherlock背光且輪廓模糊的身影,他朝著他的面容看去,忽地想起了什麼。

「昨天的事……」

越來越暗了。Sherlock半張臉隱沒在陰影裡,他撇過頭去。這樣,John就看不見他的表情。

「小偷罷了。偷了一次,難保不會偷第二次。」

「是嗎?」John心中依然存疑。

「我不會騙你的。」

「不過——」

「看,John。」

Sherlock結束了這個話題,指了指醫生身後,要他回過頭。

日光透過崩陷的地表灑進了地下湖,水質清澈,波光粼粼,在岩壁上閃爍不定,也在兩人的臉上閃爍不定。

真美。

Sherlock將船划至湖心,持續在John身邊絮叨著什麼,像是喀斯特地形與伏流以及石灰岩溶蝕。

醫生在他停頓的片刻,喊了他的名字:「Sherlock。」

「怎麼?」

他對上了他的眼睛。

John感覺自己就在Sherlock的瞳仁裡,那雙冰藍色眼睛的中心。他們的身影倒映在水心,John看見自己被映在Sherlock眼裡。

他知道,自己眼裡此刻也只有偵探一個。

「我想,我永遠不會忘記今天。」

John開始觀察Sherlock的神情。

那人臉上浮現一絲不悅,偵探一直討厭自己的發言被打斷,但接著又換成了放鬆的表情。

他的聲音低沉幽微,經過岩壁反射,彷彿從另一個遙不可及的彼岸傳來,委實有些如夢似幻。

他說:

「……我也是。」

他們各自在船首與船尾,靜靜地看著彼此。這是一個牢不可破的平衡,一旦誰向誰走近,就可能沉水傾覆。

John掬起一捧清水,很寒。

此刻他站在大街上,提著重物的雙手開始發涼。

透骨的寒風刮著他的臉頰,生疼。

他該回家了。

霎時,John的腦中掠過一個想法:

如果,不是名字、不是生日,那麼地名總有可能吧?偵探說過,他不會忘的。

他從口袋裡掏出Sherlock的手機,他一直將它帶在身上,John不想錯過任何一則與他有關的訊息。

他在鍵盤上按下:Greece

依然是錯誤。

 

*

 

「適當的自我揭露可以增進感情。」

Irene此刻站在門口,Sherlock則坐在沙發上,他並不想思考女人的話是怎麼一回事。

「怎麼樣,你我要來互傾心事嗎?」

「如果妳有某種表演慾的話,請隨意。」

「你當時問過我,為什麼你會出現在這裡,現在我決定認真回答一次。」

Sherlock滿不在乎地瞥了她一眼,沒有回應。

「你可能要失望了——我只是想環遊世界,只是取得旅費的方式比較不同一般罷了。我尋找各個國家的富豪名門,接近他們,嘗試交易,獲得我要的錢財。」

「你知道嗎?我的目標原本不是你,是Moriarty。誰知道他那麼快就被你玩死了?那我也就順理成章地找上了你,Sherl。」

「你只不過是我攻略地圖上其中一個目標,波蘭、斯洛伐克、維也納……現在,我到了英國,倫敦。」

「那麼Moriarty是被妳利用的?」偵探漫不經心地打斷了她的自豪。

「不,我都沒表明來意,他就邀請我成為他的合夥人。犯罪顧問的報酬真不少,我都有點捨不得離開了。」

「所以,妳只是想要從我這邊得到錢財?不了,我可不是什麼暴發戶。」

「很可惜的是——Moriarty的死讓我改變了目標。現在的我只針對你一個,就和Moriarty一樣,我會戰勝你。」

「妳打算怎麼做?」

「我發誓,我會讓你為我著迷。我會得到你。」

Sherlock不屑地歎了一聲,不為所動。

「如果我不肯呢?」

「那麼,我便毀了你。奪走你最珍視的東西。即便是像你這樣對情感不為所動的人,也會有一個致命弱點。」

弱點?

「我有個問題要問你。」

她走了過來,站在扶手椅之前。

「Moriarty裝的不只是監視器,還有監聽器。最近你頻繁地提到『自殺』這個字眼,你就這麼想去死?我知道沒這麼簡單。」

Moriarty還真是看得起他。

Sherlock抿抿嘴唇,只說:「我想殺了Sherlock Holmes。」

這句話背後有很多含義,包括迫於現實的無奈,也有情感方面的糾結。

那個貪得無饜的傢伙從John Watson身上得到的太多,還對他頤指氣使。

如果他們的相遇不再荒腔走板、如果他們的生活並非光怪陸離、如果Sherlock收起那淡漠的固習——如果,讓一切重來。

諮詢偵探的身份太沉重,沉甸甸地壓在他心上。

像是一堵越不過的高牆。

許多潛藏的事實始終未言明,Sherlock也打算瞞著John一輩子。

他不能讓他知道,自己曾為了他鋌而走險。更不能讓他知道,他這麼做的用意又是什麼。

一旦真相大白,John肯定會愧對於他。Sherlock並不想看見那樣的醫生,只要John依然安好,他就心滿意足。

偵探知道自己在醫生身旁多待上一天都是危機,所以他擬了個計劃——得以保全他的室友。

他只要他好好生活。他會保護他。

「Mr. Holmes,我想是時候告訴我實話了,」Irene冷哼一聲,接續下去:

「Moriarty不是自殺。我要你親口告訴我,他怎麼死的?」

 

 *

 

John的對面坐著三個人——Lestrade、Donovan、Anderson。

蘇格蘭場的警探是看在Sherlock過去的恩情才讓John一再打攪。醫生看得出來,Lestrade對他所作所為下的註解已經從「過度打擊」成了「無理取鬧」。

「所以,你到底想知道什麼?」Anderson粗聲粗氣地質問,打從他們第一次會面,這兩人對彼此就沒有好感。

「關於Sherlock。」

John極力壓抑自己的脾氣,冷眼看著Anderson對他顯現出的不耐——他知道,只消再幾句言語,這位法醫就可能步上小警員的後塵。

「怪胎?」Donovan發話,伸手撥了一下及肩的黑色長髮:「有什麼好說?你能和他相處這麼久,我挺訝異的。Dr. Watson,我告誡過你,他是個怪人——甚至不是個好人。正常人會把冷凍屍體帶回家做實驗嗎?你不是他的朋友,沒有人瞭解他。」

John抬起一雙怒目,咬牙切齒卻是語氣堅定:「I believe in Sherlock Holmes.」

「哈!」Anderson冷冷一笑:「Sally,我早就和妳說過,有誰可以待在精神病患身邊那麼長一段時間,而且了無怨言?Dr. Watson,依你從醫多年經驗,應該也能發現不尋常。你倒是告訴我,什麼原因讓你留在Sherlock Holmes身邊?」

「這與你無關。」John攥緊了拳頭。

他醫生想要相信誰,是他的自由。不需要任何人告訴他該怎麼做。

「總有一天,他會犯罪的。我們會站在一具遺體旁,而兇手正是Sherlock Holmes。」

女警官持續和法醫一搭一唱,Lestrade只在一邊閉口不言,面色鐵青。

「你與他關係匪淺——可不是?噢,天哪,不會是我猜中了?怎麼了?你愛他?我早就知道沒有人會無條件支持一個精神病!」

Anderson成功用一段話讓John喪失理智,他從椅子上起身,差些碰翻茶水,歇斯底里地吼道:「閉嘴,全給我閉嘴!尤其是你,Anderson!」

Lestrade趨上前,把John和法醫之間的距離拉遠些,「Dr. Watson,算我求你了,我並不支持暴力,何況這是蘇格蘭場。」

「Lestrade,」醫生向警探說道,語氣裡仍難掩激動,「我要求個別談話。」

 

*

 

第一個進來的是Donovan,John還沒辦法那麼快看見Anderson的臉,那會使他怒不可遏,進而做出脫序舉動。

他們把他單獨留在偵訊室裡一陣子,待他恢復平靜,Lestrade才讓Donovan進門。

「你想知道關於怪……咳,Sherlock,的什麼?」

經過方才的混亂場面,女警也有所收斂,她明顯地坐立難安,似乎正在腦海裡編造一個離開的理由。

「妳想說什麼,就說什麼,無需保留。」

他看到的Sherlock太不全面。John想知道在憎惡的人面前,偵探又會是什麼樣子。John要知道的是Sherlock,全部的Sherlock。

「容我直言,這是在浪費時間——你的,還有我的。這和Sherlock的死——」

「他沒死,注意措辭。」

「……失蹤。這和Sherlock的失蹤毫無關聯。」

「要不妳有更好的辦法嗎?」

女警被這問題弄得啞口無言,難堪地攤攤手:「你是對的。」

John翻出皮革筆記本,拔開筆蓋,在紙上畫了幾個記號:「妳可以開始了。」

「這是在做筆錄?」

「不,只是為我的記憶做個備份。」

Donovan莫可奈何地瞧他一眼,呷了一口茶水。

「我從一開始就對Sherlock懷有敵意,我想你是清楚的。」

「那是當然。」

「但我有我自己的理由。」

「像什麼?像他在大庭廣眾之下點明Anderson是個智障?或者他知道了妳在他家過夜的事實?」

「Dr. Watson,請注意,向警方請求協助的是你。」

「抱歉。」John抿了下嘴唇。

「你和他是什麼時候住在一起的?」

「七年前的春天。」

「他那時是怎麼說服你和他分攤租金的?」

「他說自己在倫敦市中心看中一處不錯的房子,只是一個人付房租有些吃不消。」

「你從頭到尾都被騙了,醫生。」

John聽罷不禁笑出聲來,「妳確定不是妳的消息錯誤?Sherlock的偽造技術可是一流的。」

Donovan極為嚴肅地搖頭:「他在07年就已經搬入那棟公寓,住了三年,期間從未有過遲繳房租的紀錄。合理推測,經濟拮据在他身上並不成立。接著,他在10年遇見你,對你說了謊,還和女房東一起演了齣久別重逢的戲碼,好讓你相信他是新房客。」

「妳這是在編故事。」

「不是。Dr. Watson,我不能左右你的思想,但我得重申一次:我說的都是實話。」

「……為什麼妳會知道這些?我和他相處了七年,他半個字都沒提過。」

「你不知道的很多,一些關於他過去的事都被下了封口令。」

John感覺自己正在掘著室友的過往。而掘得越深,越是疑點重重。

「為什麼?什麼封口令?」

「我想他……可能不會再回來了。所以也無所謂。我就告訴你我所知道的。上帝,我真不想被降職!」

「說吧,這可能是妳做過最正確的選擇。」

「十年前,Sherlock搬進了你住的那間公寓。某日,我們接到一通電話,來電者自稱是政府高官,指名要找Lestrade。他要求我們密切注意那位先生。

那時Sherlock就已經被列入我們的監視清單裡,因為他的行為太過古怪——像是做實驗差些把房子燒了,又或是屍體的血水流出門外,讓房東太太報了警……

後來,Lestrade才說,那是Sherlock的哥哥,Mycroft Holmes。他讓Lestrade定期造訪,並且交代我們,關於他監視他弟弟的事情,以及關於他弟弟的所有資訊,一個字都不可洩露。」

「……為什麼他要那麼做?又為什麼Sherlock要……」

「這得問他,不然,就得問你自己。也許他只是想要簡單化自己的背景,好讓你接納他?」

John感覺頭愈來愈疼,Sherlock有什麼事不為人知?有什麼事見不得光?

「我知道的就這麼多了。醫生,剩下的,你自己努力。」

「等一等。」John叫住了已經走到門口的女警官。

「我為我的魯莽無禮致歉。還有,謝謝妳。」

 

*

 

「這是在搞什麼?錄口供?做筆錄?」

「Anderson,你還是坐下吧,這樣我們比較好說話。」

法醫聽罷,撇撇嘴,百般不願地落座。

「Donovan和我說了很多。我認為,你沒有必要刻意隱瞞實情。我相信你厭惡Sherlock也有自己的理由——當然,除了他貶低你以外的理由。」

「……她都說了什麼?」

「Mycroft的監視,還有封口令。」

「她真是瘋了,居然對你說這些。」

「那你就幫她補充說明一下吧。」John翻開新的一頁,依然記錄了日期與時間。類似這樣的習慣是和Sherlock一起辦案以後養成的,他會記下一切重要線索以至細枝末節,只差沒記下Sherlock的一顰一笑。

有一回他在夕照裡,起居室的沙發上,見到Sherlock正把他的筆記本捧在手裡「拜讀」著——那是偵探的說法。

「我把它放進抽屜了,」John一把從Sherlock那裡搶回自己的所有物。從外頭提著兩袋重物爬完十七層階梯,醫生有些氣喘吁吁,最近體力似乎下降不少,「我還上了鎖!」

「喔,別鬧了,John。」Sherlock嘲弄般笑笑,「我總是會知道你把鑰匙藏在哪裡。」

「……那麼,你有什麼感想?」

John抱著幾分忐忑問了Sherlock。他會對於他的行為不屑一顧,還是有那麼一瞬間的,感動?

「看來這就是你博客上那些故事的藍本。簡單而言——你說博客上紀錄的是我們,但我認為,這才是真正的『我們』。」

「什麼?」

「你在博客上記述一個經過渲染、過度浪漫感性的故事,我說過,演繹法是一門科學。這會讓大眾對我們的生活與職業有著不適當的猜測,而這個——」

Sherlock從John手中奪回筆記本,「這是我們,最純粹的我們。這些事發生在我和你之間,重點是——只有我們知道,也只有我倆記得。」

Sherlock的聲音漸漸在耳邊淡去,和那日夕陽餘暉一樣由濃轉淡,筆刷一揮在記憶裡留下一抹影子,朦朧、安靜。

「他就是個怪傢伙。」Anderson抽抽鼻子,「但也確實是……有點聰明。」

「我知道這點,不需要你一再提醒。」

法醫心有不甘地停頓一下,接著開口:

「Lestrade一有困難就會去找Sherlock。你是知道的吧?」

John頷首,「對。」

「他們的第一次相遇,我還記得清清楚楚。那時我就在Lestrade旁邊,有個男人從外面進來,咆哮著:『是誰負責那件地下停車場的謀殺案?錯了,全錯了!這麼荒唐的推論,虧你們想得出來!』

是的,那是Lestrade的案子。他大聲叫嚷之後,我和Lestrade就走了過去,和他表明身分。

『你們唯一正確的推論就是謀殺,但是關於犯案手法與動機錯得離譜!』

是的,事後證明,他根本沒有看見屍體,只憑犯罪現場的蛛絲馬跡就做出正確推論,真不簡單。

之後,Lestrade偶爾會去向他尋求協助。直到某天——」

「那通電話。」

「對,要我們監視他的電話。而且對方也恰巧挑中了Lestrade作為監視者。我們每隔一段時日就得向Mycroft Holmes匯報一次,當然是由Lestrade進行。有一回,他還要我們去搜查他的公寓。」

「為什麼?」

「不清楚。Mycroft似乎很想搜出他弟弟的什麼,時不時要我們去檢查。」

「很像他的行事風格。動用警方照顧家人,真是貼心。」醫生嘲諷中滿是厭惡。

「兩兄弟都不太正常。」Anderson嫌棄地說。

John把頭撇向一側,沒再多言。

他從來不知道Sherlock隱瞞了這麼多關於他的過往,無以名之的失落湧上心頭。

——為什麼他要這麼做?

「所以呢,醫生?你真的愛上他了,對吧?」

Anderson肯定是有意讓他難受。

John從筆記本裡抬起頭,沒好氣地撂一句狠話:「再多說一句,我就讓你鼻子掛彩。現在,滾出去。」

 

*

 

「John,竟然輪到你來盤問我,真是了不起。」Lestrade苦悶地笑了一下,「這是我能給予的最大通融。你能向我保證,不會有下一次嗎?」

Lestrade比John和Sherlock都要年長些,說起話來確實有種兄長的風範。

「那也得等Sherlock回來。」John淡淡地道。

警探對於醫生的固執束手無策。他逕自坐下,保持著不尋常的緘默。

「你要開始時,告知我一聲。」

「隨時。」

John咳嗽了幾聲,「我有個問題想要釐清。究竟是誰說他自殺的?」

得知消息的當口,John因震驚而沒有多言。之後幾次會面,又因無以復加的憤怒失去求證的耐心。這在他心中始終是個疑竇。

「有兩位目擊者報案,他們看見他投河……」

John沉下臉。

「……屍體呢?」

「沒找著。」

「Lestrade,哪怕你們要抽乾泰晤士河,或者其它做法——在你們找到他以前,我是不可能把死亡視為事實的。」

「沒有人希望這件事成真,John,希望你能諒解,」Lestrade長歎一聲,「我們不可能把所有資源放在搜索Sherlock的行動上,這是強人所難。」

「但是你是他的監視者,你身負Mycroft的命令。」

John憤憤不平:「你失職了。Sherlock知道你監視他的事嗎?他肯定會對你失望的。」

Lestrade聽罷很是訝異,水杯在手裡細微晃動一下:「誰……」

「Donovan和Anderson。他們做的事很正確,我不希望他們受到處分。」

警探移開視線,盯著John身後的灰白牆壁,似乎在斟酌什麼。

「呃,Lestrade,」醫生首先開口表達他的歉疚,「我想和你道個歉。關於近期給你們添的麻煩,我很……抱歉。」

「我可以理解。」警探點頭,「我想,關於Sherlock的過去,你已經知道的差不多了?」

「恰恰相反,我一無所知。有什麼事需要封口令?有什麼事需要被監視?我只知道他那個為女王工作的哥哥一直濫用職權。」

Lestrade遲疑地看向醫生。

「John,你肯定不知道——假如你先知先覺,你就不會是他的室友了。」

「如果我知道的話,就沒必要坐在這裡了。」

警探把手裡的水杯放下,小心翼翼地說道:

「他有毒品濫用前科,進過勒戒所。重點是——沒有成功戒除。」

什麼?

「不。這太荒唐了。我知道他不是那種人,你們一再地錯判他!」

「Mycroft的監視與搜查就是為了這個,他的用量足以致死,那真的是自我毀滅。」

「但是——」

「他還一度昏迷,被送進醫院。」

「不可能,」John直搖頭,「不可能。七年來,他從來沒有毒癮發作。我是個醫生,他不可能逃過我的眼睛。」

「如果你不相信,我可以把他在勒戒所留下的資料給你看看。」

「我不會相信的。Lestrade,我知道他是什麼人。」

「那是因為他決定自己要在你面前表現出什麼樣子!」

Lestrade也有些惱怒,提高了音量:「你不知道他的過去,是因為他對你有所隱瞞。你可知道他為什麼要那樣做?John Watson,是因為他在乎你,他選擇讓你走進他的生活,所以願意壓抑自己的本性——甚至毒癮。他想在你面前表現出好的一面,他不想讓你擔心。別問我為什麼,你自己清楚!」

Lestrade離開偵訊室前,又回過頭說:

「記住,醫生。他是個人,不是臺機器。不必為他偶爾流露的人性感到訝異或懷疑。

Dr. Watson,說到這裡若你還是不明白,我就太失望了。」

門應聲關上。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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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  邢風。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(0) 人氣(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