實在太愛PAYPHONE這首歌,所以又拿來當了一次標題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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約翰和他的第一次碰面就非同一般。
你可能想過一位報效國家的軍人歸國後度著什麼生活,約翰 · 華生會告訴你:他連找個地方定居都成了問題。
「哈莉,我說過,我自己一個人可以過得很好。別再煩我了。」
他說了生命裡第一百個關於自身處境的謊言,掛回話筒,走出濕透的紅色電話亭,讓自己從頭到腳淋個痛快。
*
「在倫敦只靠軍隊退休金可是活不下去的。」
他一直知道這個實情,卻苦無辦法。或許又是時候找老友借錢了,這並不令人愉快。
約翰走過一個電話亭。他發誓這輩子沒看過公共電話自己響鈴的,可能是故障?沿著人行道繼續往前,都是如此。
這年頭怪事可真多。約翰提起話筒,另一端是接通的,只不過沒人願意開口。
「你是誰?」約翰的聲音堅毅,毫不怯弱。
「……如果我說,你今晚選擇站在這裡,而非頑固地前行,是為了遇見我,你信嗎?」
聲音有一部分是從話筒裡出來的,卻好似有另個人聲在他背後,低沉、磁性、沙啞。
「約翰 · 華生醫師。」
這名字從他口中道出都色彩迷幻。約翰感受到,他在那裡,就在自己身後。「我再問一次,你是誰?」
電話斷線了。
男人走進小小的亭子裡,幾乎就要與他相貼。
「夏洛克 · 福爾摩斯。」
約翰留意到自己沒帶傘。那個男人——夏洛克,也沒有。
電話亭支起一片潮濕的天地,大雨傾盆。
他並不認為,他和他,還能有後續。
*
他錯了。
約翰搬入一間位於市中心的公寓,還多了個室友。
夏洛克 · 福爾摩斯。
比起稱呼他的名,約翰更偏好連著姓氏一同說出口。幾個音節總是優雅高貴的,似乎他生來就具有那種氣質。他要求他說出「夏洛克」都像降尊紆貴,但約翰依然會照著室友的意思做。
你或許想問:為什麼?
這個問題從話筒被拿起的一刻就是無解。
*
有時候約翰刻意不帶手機出門。
投公共電話總有種隱姓埋名的錯覺,儘管在他開口的一刻,這樣的錯覺便泯然無跡。
有時,他想消失在城市裡,他會回到屬於兩個男人的公寓。也可能在某個落雨或不落雨的午後,投幾個零錢:「你知道我在哪裡,」約翰對著話筒道,「你一定找得到我。」
事實如此,夏洛克一次都沒出錯。
他來的時候,永遠不會打傘。
偶爾,約翰會刻意留他一人在亭外,看雨水如何浸透他的大衣、濡濕他的髮梢、柔化他的眼神。
那是一幅失焦的靜態攝影。
最後,夏洛克終於不耐地伸出手,像要帶一個迷途的孩子回家。
那時他會笑臉盈盈地握住他,由他把自己拉出亭子,一同淋雨。
好幾次他們都因此著涼。
*
「你願意相信,你做的所有選擇,都是為了和我相遇嗎?」
「我怎麼知道那是不是你的陰謀,」約翰笑了,「我也只是選擇了接起那通電話。」
「正常人不會那麼做。」
「那就當我不正常,行嗎?」
夏洛克抿緊雙唇,想開口卻是有些囁嚅。
「約翰,」他說,「你後悔嗎?」
*
約翰 · 華生可以用一生的時間去後悔,太多岔路口做了錯的選擇,恐怕到下輩子都後悔不完。
但他從來不認為自己和夏洛克之間的緣分是個錯誤。
「難道,你真的覺得,我會天真地以為,電話亭的那次是個偶然?」
準備和我相遇的,是你。
刻意和我相遇的,是你。
等待著我的,是你。
你向我走來。
*
夏洛克一直在等約翰,但他意識到自己於他就如同矗立雨中的電話亭。
他可以是他的世界、他的天地,不過一旦放晴,他又得眼睜睜看著約翰伸出雙臂,給予別人他一直渴求的擁抱。
好比梅麗小姐。
直到這女人出現,他才知道約翰並不是在等他。
醫生有仁慈寬厚的心腸,他用自己的方式愛著這個世界、愛著梅麗。
他卻不愛他。
「約翰,」夏洛克說:
「新婚愉快。」
夏洛克用自己的方式愛著他,他站在電話亭裡,在語音信箱留下他最誠摯的祝賀,轉身離去。
*
「夏洛克,我在海德公園,你能來一趟嗎?」
約翰搬出公寓已有一年時間,偶爾會回來看看室友的近況,夏洛克總千篇一律地答:「我很好。」
突然的來電讓他很是訝異,也在心中暗忖前室友是否有立即危險。他風風火火地趕到。
「呃,讓你擔心了嗎,我沒事。」約翰有些難為情,「梅麗今天要加班,只有我一個人帶孩子,想讓你看看她,她的名字是蘿西。」
嬰兒胖胖的圓臉煞是可愛,一雙青藍色眼瞳骨碌碌地轉,如春日暖陽般的笑靨。
「她……和你好像。」
「哈,我也這麼感覺。她似乎很喜歡你。」
夏洛克不可免地想到這孩子身上流的是誰的血液,他看向約翰:「過得好嗎?」
「不錯,只是梅麗一直很忙碌,她本來體質就虛弱,我也告訴她別把自己逼太緊。」
梅麗,都是梅麗。
「記得多花點時間陪陪她。」
夏洛克淡淡地說。「以後別陪我了。」
別陪我了。別再讓現實切割我們的過去。
就讓我安靜地以為,你只是在某一個電話亭裡等著我的出現。
但我再也找不到你了。
*
「夏洛克……我在巴茨。」
沒等約翰說完,那人就接了話:
「我去找你。」
只有一個人能讓夏洛克如此不理智。
只有約翰 · 華生。
「急性肺炎。」約翰自責地垂下頭,「都是我沒照顧好她。」
「怎麼會是你的錯,」夏洛克安撫他,「過幾天就會好的,你是醫生,你是知道的。」
「這麼晚還麻煩你跑一趟,真是對不起。」
以前你還會躲在城市一處要我去找你。
約翰。不要這麼說。不要提醒我,我們已然生疏。
他陪他在病房坐了一夜。
*
約翰看著被褥被疊得乾凈整齊。
他們帶走了梅麗。他不會再見到她了。
她過世了。
悲傷來得很純粹,沒有太多雜念。約翰想著或許自己該狠狠哭一場,他卻辦不到。
這不是冷血。他像是一棟幾近崩坍的危樓,些許外力就能讓他傾圮。
她是上午離開的,約翰卻在病房待到子夜,像在死守著一片虛無,也像在找尋一絲僅存的什麼。
探病的家屬來了,又走了。
約翰朝著空氣輕歎,也離開了。
天氣很冷。
把小孩交給前房東帶似乎不太道德,但赫德森太太確實好心。下次要記得給她買些雪利酒。
約翰行走在空無一人的街道,在一座公共電話亭前止步。
他不由自主地走了進去,拿起話筒,又掛了回去。
——約翰 · 華生,你必須記得,他不是你的誰,你沒有資格一再打擾他。你沒有資格恣意妄為。
你沒有資格讓他花心思在你身上。沒有。
約翰無力地讓身子傾向一邊,靠在冰涼的金屬上。
「約翰。」
一個聲音說。不是問句、不是試探,好似那人篤定今日此時、此刻,他會出現在這裡。
他開始顫抖。
所有悲傷、懊悔,乃至於過激的情感一夕之間迸發。約翰也不清楚那躁動的情感是之於誰,他只知道:他來了。他就在自己身後。
約翰只需旋過身就能看見他,或者他也能選擇背對著,痛痛快快釋放一場。他好想呼喚他的名字,夏洛克,幾個音節卻是堵在了喉頭。
「我都知道了。」
他已經聽說了梅麗的死訊。是因為這樣,他才來找他?
「夏洛克。」
約翰說。後面沒有要再贅述什麼,他只是想要、需要喊他的名字。
「我在。」
他終於能夠哭出來了。他的淚流得很安靜,和無人的病房一樣安靜。
他逐漸虛脫、無力,最後滑坐在地。臉依然埋在掌心。
「約翰。」
夏洛克還在等。
從他們相遇,等到約翰結婚、生子,一直等到此刻。等他抬頭看見自己的眼神。
「起來,」他伸出一隻手:
「我們回家。」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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